入侵ldquo炮楼rdquo12
2021-10-2 来源:不详 浏览次数:次白癜风应该怎么治 http://m.39.net/pf/a_4359077.html
天才捕手发布的是口述真实故事
系列是陈拙和他的朋友们
基于真实经历进行的记录式写作
以达到给人生续命的目的
大家好,我是陈拙。
今天,我给3家艾滋病机构拨打电话,咨询病患能否得到帮助。
一家表示爱莫能助,一家问我到底有何意图。最后一家告诉我,能帮忙登记和咨询。我问然后呢,对方顿住,说他们也想提供更多帮助。
让我拨出这几个电话的,正是刘焱的故事。
他曾跟一群艾滋病少年们一起生活,——“我听说他们都住在那栋大楼里,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状况,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。结果第一天就有人提醒我,凌晨3点不要打开门。”
在大楼里呆了个小时后,刘焱的一些想法被彻底改变。
事件名称:被遗忘的孩子
事件编号:罪行18
亲历者:刘焱
事件时间:年7月
记录时间:年4月
被遗忘的孩子
刘焱/文
年7月下旬,我离开那座大楼。
我仰头用力呼吸,眼看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,身边穿过汗流浃背的行人。一刹那,我猛地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——身后那栋被整座城市遗弃的大楼,我已经在里面待了整整5天,没有见过一次太阳。
几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我身后,他们哈欠连连,眯着眼打趣说,今儿天气真美。
紧接着,他们挥起手,催促我快点离开:“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你留这里,我们不安全,你也不安全。”
这栋楼大概六七层,前面是酒吧一条街。这里挤满各种小旅馆,价格便宜,每个前台只要拉开抽屉,就能看到一大叠身份证。到处都是散落的卫生纸、避孕套,有时还能在角落里看到针管和压脉带。
据说这栋楼很快就要拆迁,没人会来管理秩序,连城市都忘了这里的存在。
这5天,我像是戴着面具生活,昼伏夜出,和那几个小孩一样,过着“醉生梦死”的日子。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,失眠抑或噩梦连连,醒来检查自己的身体,看自己有没得“那种病”。
领我进来的小孩17岁,名叫许勉。
他熟练地向我介绍,这栋被人们戏称为“炮楼”,来这儿开房的人,大部分是酒吧一夜情或者同性恋,“我们需要这么一个肮脏又安全的地方来躲藏。”
住进来的第一天,我很不习惯。许勉的伙伴,一个14岁的小孩提醒我,凌晨3点时不要在楼道外乱走。
“凌晨是大家从夜场回来的时候,都醉醺醺的,你别被欺负了。”他又认真补充道:“真要碰上男孩亲密地在一块,你不能瞪着他们,你要笑。”
很快,他看着我的脸,打趣了一句:“你不笑也可以,反正长得跟我们一样。”
3个月前,我和朋友夏清一起,医院见到了许勉。
许勉的病区在四楼,走出电梯,拐角处推开门便是病房。我发现病房空着床位,过道却睡满了人。
我们虽然知道许勉的床位号,但是绕了几圈都没找见。问路过的护士,她听到床位号,皱眉头,扔下一句话,“不在病房,有编号,自己找!”
找不到病床,我们只好询问其它病人,结果他们全都翻过身去,一句话不说。
正当我们好一阵抱怨时,走廊尽头传来一句低语,“夏老师,我在这里。”
声音源头来自角落的一张病床,上面躺着的正是许勉。这个17岁的男孩,一米七左右的个子,眼神迷离,眉毛被修剪成压眼眉,鼻梁直挺平滑,右耳戴了一个耳环。
我对他笑,“你很好看啊!”
他一阵苦笑:“最初我也为自己的暴瘦感到开心。”
我指了指病房,“里面还有空位,为什么要住在走廊外?”他没有回答,只是吃力地撑起身子,说想出去走走。
许勉走路时,一直强行让双腿并拢,看起来自然一点。夏清担心他能不能走路。他说没问题,自己算是病人里恢复最快的那个。
医院不远的江边,坐在木凳上,周遭吵闹。有个卖假春药的中年男人被警察摁住,他拼命请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。
望着药贩子被带走的身影,许勉说真没意思,问我这个药贩子大概要判多少年。
我说要看具体的案情和金额,估摸得三年以下。许勉拍了拍椅子,“我愿意跟他换,只要三年后,我能重新开始人生。”
我挪动身子,想离许勉近一点。他连忙抬起左手,怕我碰到上面的留置针。我让他放松点,不必和药贩子交换人生,他没有犯法,只要过好生活就行。
许勉这才说,住在走廊里的病人,几乎都患有艾滋病。
医务人员知道情况,所以我们找许勉的时候,总是遇到一副臭脸。许勉忍受了好些天,但内心觉得这种冷漠不算什么,医院的救命之恩,在态度上根本不计较了。
医院之前,许勉一度绝望,买了几瓶酒精,自己割开感染的脓包,灰褐色的浓液沾满了手指。他哭着喊,“妈,我好想死。”
当时他在一间公共厕所,拿着刀子一顿乱刺:“还讲什么无菌环境,我自己就是一个大病毒,不然怎么会没有人愿意给我治疗。”
厕所里氨气太过刺鼻,他想洗把手,忍住疼痛走动,但压根找不到水源。如同一个月前,医院,却总是因为艾滋病被拒之门外。
许勉再三发誓,自己的肛周脓肿跟性取向没有关系,他就是平时蹲厕比较久而已。“就因为我是同性恋和艾滋病,没人肯听我解释,更没有人理智地就事论事。”
最痛不欲生的那几天,许勉没有回家,他说一个艾滋病人如果因为肛周脓肿死了,周围人只会落井下石,不可能有丝毫同情。
其实许勉可以回到那栋被遗忘的大楼,至少里面还有朋友,但他没有。他说:“我万一死在里面,伙伴们连最后一块栖息地也得被查。”
许勉对大楼很有感情,只是从没有说过背后的原因。直到我跟随他进入大楼生活,他才告诉我:“如果你小时候就被家里扫地出门,发现有这么一个地方,哪怕它藏污纳垢,只要可以容你,就是你已沦为丧家犬后唯一能感受到的善意。”
17岁这年,许勉最常去两个地方——医院。
至于那个家,许勉已经很久没有回去。算上被父母赶出来的日子,大概有三年了。
他少年老成,偶尔读一下老庄哲学,“我是先天的同性恋,如果是后天的,但凡有掰直自己的方法,不管什么,我都愿意一试。”
被爸妈赶出家门那天,许勉瑟瑟发抖:“明明是他们把我生成这样的。”
许勉发现自己爱慕同性是在10岁那年。他在同学那发现一本同性漫画,跑去厕所喘着气看完,“难怪大人开我和女孩的玩笑,我一点感觉都没有,却喜欢偷瞄表哥。”
当时许勉学习成绩很好,乐观开朗,只有这一点与其他人不同。他认真思考过,“有些男人是不是原本就是女人变的?”
母亲从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,只是告诉他,男孩从生下来开始,注定要成家立业,如果有例外那就是没有责任担当的人。
几次沟通,爸妈都认为他在胡思乱想。他意识到,自己可能永远不会被认同,除非对方和他是一样的人。
他与那位同性恋同学拥抱接吻,一切顺理成章,“尽管我还小,但知道自己要什么以后,反而很轻松。”
许勉如实告知父母,自己是同性恋,只要能够被理解支持,他会比常人更加吃苦耐劳,出人头地。
他的父母经常吵架,但在这件事上,却出奇的意见统一,异口同声地骂他变态,丢祖宗的脸,有多远滚多远。
后来许勉真的滚了,去桥洞,去网吧,去一切能遮风挡雨的地方。
在这些不同的地点,他多少次怨恨父母,心里想着:“我只是喜欢男人,凭什么过这种生活。”
被赶出家门后,许勉学会了逃课,他说自己很爱学习,成绩不差,但在教室里一想到自己是为人所不容的,就觉得压抑。
起初他坚守自己的底线,只想倾注自己的情感,与一个人好好过日子,拼尽全力过上让人瞧得起的正常生活。
直到融入这个圈子后,他才发现,“我们这样一群没有家人,没有收入,见不得光的末路之徒,连自己内心的空虚都永远填不满,哪里还可能有矢志不渝的感情。”
许勉第一次来到这栋大楼,就是跟一个已婚男人进去的。
男人西装革履,手机屏幕上是妻儿的照片,他有稳定的收入,之所以来到大楼,是顾及脸面,这里不会碰到生活圈里的人。他是易装恋,进了房间,就换上女装,痛哭着忏悔自己不是人,没有勇气做自己,只求许勉把他当个人看,“我不想再过猪狗不如的日子。”
许勉看男人这副模样,更加觉得父母让他改过自新,其实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。
很快,他过上了与其他伙伴一样的生活。只要当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,即便对方是老男人,也比跑回家被父母羞辱要好。
许勉说,每个小伙伴几乎都被欺负过,哪怕是被老男人用皮鞭抽打后背,在他看来,都不是最痛苦的事,反而能让自己获得快感。
如果没有这种感受,许勉会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,只是一只躲在厕所里被人驱赶的瘦老鼠。他在大楼里认识了很多人,有好的,有坏的,他们无一例外都追究感官刺激。
同时他也意识到,想要做自己,必须要一技之长。之前他总是因为性属性受欢迎而沾沾自喜,直到后来约上了那个媒体人。
那人告诉他:“就算我们是同性恋,都不能随便找个厕所楼梯间就解决了,一定要在房间里做,一定得有自己的尊严和闪光点。”
许勉一直记着这句话,他再次返回学校,决定考编导,做自己喜欢的电影。
他最佩服的导演是李安,只因导演在《喜宴》中不仅谈到个人的解放,还欢欢喜喜地说出了一个道理——“那是中国五千年来的性压抑”。
许勉跟家里要了些许“分手费”,“以自己肮脏来劝说爸妈,不然传出去,他们脸上没有光彩,抬不起头做人。”他拿着这些钱,在一个艺术考生培训班报了名。
我的朋友夏清正在那所培训学校教课,她看出来许勉是同性恋,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他另眼相看。她告诉许勉,一个人完全没必要委曲求全,那样更害人害己,只是要注意安全。
许勉在培训班呆了三年,高考即将到来,一切顺利,只是身体有些异样。医院,办住院手术的时候,他还拿着一套复习资料在看。
至今他还记得医生当时的安慰:“只是个小手术,很快能出院,不会影响你高考的。”
医院的过道,一排排惨白的灯光下,有人提着X片快速走来走去,护士匆忙地往各个病房跑,外面大厅不停地在叫号。
许勉安然地坐在凳子上看读书做笔记,他想考中国传媒大学,为自己以后做点事。
在病房才住了一天,医生就急匆匆让他赶紧出院。他刚起身,护工把整张床都推了出去。他被检验科抽了4管血,以为自己不需要动刀了,还跟医生开起玩笑,“抽那么多血,得浪费多少补品?”
医生脸色铁青,让许勉去他办公室一趟。
关上门,医生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,关系如何,还没等他开口回答,医生突然很不耐烦:“我还是不绕圈子了,直接说吧,你小小年纪,有没有过高危性行为?”
许勉突然明白过来,急忙解释,“得这个病,真的只是我喜欢蹲厕所看手机,有时一看就是几十分钟,才出的问题。”
医生打开门,让他出去冷静一下,“还没有完全确诊,现在只是初步怀疑。”
许勉想过去拉医生的手,他说自己当时只想找个依靠,怕跌下去。
医生往后退了几步,拿出电话,警告许勉要是想胡来,他就通知保安过来,报警处理。
许勉扶着墙,医院门口,“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,觉得好遥远的事情一下子撞过来。”
等待检验结果的日子里,他备受煎熬,刻意隔着一段距离,往垃圾桶里扔东西,心想如果扔进去了,就是没有问题。
“我从没有如此虔诚地扔过垃圾。”
抬手、投掷,垃圾被准确地扔进桶里。种种迹象表明,命运一定会眷顾他的。
许勉急需这种眷顾,无论鬼神,他都信。
检测结果出来那天,山野间的花都开了。许勉和同学们正值青葱年华,他在背考试的基础知识——《看上去很美》的导演是张元。
拿结果之前,他还在默念,“发热,喉咙痛,腹泻,起皮疹,淋巴肿大,这些症状我都没有,会有好运的。”
单子上的结果显示为HIV抗体阳性。他一边拿着单子,一边想,“我在哪里可以买到一整瓶的安眠药呢?”
被确诊为艾滋病,家里完全容不下许勉了。母亲指着他的鼻子大哭,父亲远远朝他怒吼,只是不敢再打他了,因为怕被传染。
厨房传来碗碟打碎的声音。
许勉用过的东西都被丢了,包括他盖的棉絮。他眼看父亲把家里的日用品全部换成新的,地上每个角落都用石灰消了毒。
面对一家人的歧视,他只是不停哀求,“我要是再不做手术的话,身上就全烂了,你们再给我一点钱,县医院不肯治疗,医院。”
许勉脱下衣物,露出伤口背对着家人。一叠钱甩了过来,散落在地上。
他一张张捡起来,再没有进过家门。
许勉每一刻都在想怎么死,却一直死不去,他怕死。
医院,都说风险系数太大。有人劝他挂急诊,瞒住医生,先做了手术再说。他说自己已经脏了身子,不愿意再做一个骗子。
从厕所出来,许勉倒在了路边,在警察帮助下,医院有一个大夫,愿意为艾滋病病人做这类手术。他的母亲还被喊了过来。
许勉见到母亲,想过去拥抱一下她,却停住了。
大夫话少,只问许勉母亲是否还来例假。后来许勉的母亲告诉我们,大夫的意思是问她还能不能生育。
大夫说自己作为医生,无法袖手旁观,但脱下白大褂,他认为许勉的母亲只能再生一个,才能弥补心头之痛。
许勉终于康复出院了,至此已经拖了三个月。他一直都很信任自己的老师夏清。所以在他生病住院时,夏清问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来探望,他很快就同意了。
在我和夏清的陪伴下,许勉总算愿意去疾控中心拿药。刚进大门,他就说疾控中心的设计太操蛋,一块很大的牌子上面写着:艾滋病检测请左拐上二楼。
“这明显的是歧视嘛!只要往那边走的,不就暴露了。”
这时,一个穿着时尚,五官精致的男孩对我们抛了个媚眼,“跟着我走呀!”
许勉悄悄把我们拉到一边,说这男孩一定是同性恋。他主动说起自己约过的一夜情,还讲了个笑话,“我们说约炮最怕两个都是受,一进房门,脱下衣服,两个人都呆住。”
许勉说他在那栋大楼里,奋战过无数个昼夜。
我说自己想进去住几天,跟里面的人一样生活,就想知道他们过着怎样的日子。许勉介绍了一些小伙伴给我,让他们一定要注意保护我。
入住的当晚,就有一个小男孩跟我打招呼,说他刚满15岁,喜欢我的样子。
他时不时过来敲门,说会对我好,他有很多游戏币,都可以给我,还能天天请我吃冰激凌,不买第二个半价的那种。
见我无动于衷,他伸出舌头指了指,“它很软。”
男孩平时说话一派天真,可讲起自己的经历,就像一个将死之人,说话咳嗽,不停叹气。
和许勉一样,他12岁那年被家里赶出来,半夜在河边被流浪汉强奸了。他忍着疼痛回去告诉父母,父母不肯开门,让他跳河把尸体洗一洗。
从那以后他就当自己是个死人,为了生活,他学着那些站街女,在角落里对路过的男人喊,“大哥叔叔,你们要我不,很便宜,只要吃盒饭和几十块钱房费。”
他说自己在心里是挑选过对象,才敢上前去询问的,但大多时候都会迎来一耳光,打得他晕头转向。他在地上哭,“我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钱嘛。”
慢慢我们熟了起来。我如实说自己其实不是同性恋,他依旧不肯罢休,认为我是双性恋,觉得我在嫌弃他。我只好骗他,说自己有性病,想把他吓跑。
过了一会,他笑嘻嘻地端来一碗海带清水汤,说吃饭送的,海带解毒。
他还买来一只牙膏,说自己以前生病就是这样杀菌的,“我知道,病人最需要照顾了。”
我看着心酸,说如果他不再打我主意,我就陪他玩几天。第二天晚上,他听说父母又生了一个弟弟,想回家看看,“弟弟很干净,我在外面看就好了。”
我答应开车送他回去,那天可能是城里出现了命案,各个路口都是荷枪实弹的警察在盘查车辆。
小男孩以为我会紧张,安慰我说没事,自己连派出所也进过,现在他身上是安全的,让我不要怕。
在警察放行后,我问他是什么意思,难不成还是个通缉犯,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。
“人被逼急了,还有什么不敢干的。”
话音刚落,男孩摇下车窗,说不回去了,免得脏了刚出生的弟弟。
他说自己曾遇到一个大哥,那人其实是毒贩,先把他哄到出租屋打了一针,然后就要求帮忙运东西。“都是零食袋,让我们边吃边走,碰到警察查证件,我们都能从容地走过去。”
后来上面的人被抓了,警察帮他检查身体,才查出了艾滋病。
“艾滋病就艾滋病吧,”他说得很平静,从戒毒所出来以后,他没有再复吸。
我说那你一开始是打算害我是吧?他用手抹了抹我的座椅,说不会,肯定要带套。
他解释说,自己现在不贩毒不吸毒,但戒不掉是心里的空虚,回想起独自在房间被丢弃的滋味,就跟毒瘾发作一样。
我问小男孩想不想读书,我可以去跟他父母交涉。于情于法这两人都有责任,遗弃小孩本就涉嫌违法,他当年不过12岁。
小男孩面无表情:“书不是我能摸的了,我要摸着过生活了”。
我很快就体会到了小男孩所说的“空虚。”
在大楼里,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。我待了两天后,整个都提不起精神,有时需要大吼一声来振作。
我这才明白,为什么电梯里的广告框被砸破,大厅的镜子也碎了,过道天花板上的照明灯总是亮不久。
楼里从来不少人需要发泄,包括我。
置身其中,我想象着自己是不被理解的同性恋,患有艾滋病,没有家人,没有出路。我希望有人来敲我的门,不管是谁,我都能拉着他聊上几句。
在这里,我和认识的几个同性恋小孩结伴而行,晚上跟着他们在外面厮混,白天回到旅馆里睡觉。他们身上没有什么钱,我也限制自己不用手机钱包,只带了20块。
白天他们没带东西来吃的时候,我就一样饿肚子,眼神涣散,一出门就想马上回房间躺着。
一个男孩说,他这方面很有经验,“我教你,如果饿了就躺床上,这样会少一些消耗,等饿过头了就没事啦。”
夜幕时分,楼下开始忙碌起来,化妆店里亮起了红灯,每家店里都挤满了人,到处都是浓妆艳抹的男女,男人化妆十块,女人十五,大量摩的在街口等候。
许勉说这些人全是要去泡吧的,很多是专业泡吧人员,说得好听点是三陪,他待会也去。
我问他在酒吧里待得多不多。他说几乎经常泡在里头,在灯光音乐酒精的泡发下,他不会记得自己是个同性恋,不记得身上有艾滋病。
我很好奇,这帮未成年人身上只有一点钱,哪有能力混迹于这种场所。许勉却说,待会连我都可以带进去。
酒吧为了招揽生意,在客人没满的时候,会给一些漂亮女生免费提供台子和酒水,算是热场子,他有几个姐们经常这样。
晚上8点,许勉看着手机笑了,说那边已经搞定,可以去酒吧免费喝酒了。通过安检后,我们找到他朋友安排好的台子,服务员马上送来酒和水果盘。
酒吧里闹哄哄,许勉他们几个不停地抽烟喝酒划拳,跟在大楼里的样子判若两人。我跟他说想出透透气,里面太吵。许勉大声对我说,如果他去外面的世界,突然安静下来,才会感觉自己无处安身,在这里,宿醉就是安详。
他还没有达到宿醉的境界,酒店的经理就走了过来,语气像是在驱逐一帮乞丐,说台子不够,让我们离开。
回到房间,我们没有事情可以做,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声。我和许勉坐在楼梯口,他说这里的环境非常混乱,如果不敢去玩,就会被人瞧不起,这样所有人都会把你排除在外,所以他们什么都要玩。
他很认真地警告我:“跟你说这些,是希望你早点离开,别遭遇不测。”
那几天,我努力地进入与现实抗争的状态,有时会坐在凳子上看书。有一次许勉进来房间,看我在读书,愣了一下,没有说话,悄然退了出去。
第二天他也带来几本书,就坐在我旁边。我其实没有看进去,认真地在听他翻页的声音。
看完一本书,他才说话,“我想上大学,这种感觉很好,哪怕隔壁是叫床的声音,哪怕外面有人喊着自己该何去何从。”
他说我在的时候,自己能过正常的生活,如果爸妈当初愿意这样带着他,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。
我以为自己能帮他完全找回正常的生活。
临走的前一晚,许勉带我见了一个男生,说他曾被保送上清华大学,还没来得及高兴,就读的高中发现他是同性恋,取消了他的保送资格,并开除了他。
男生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,他们对待小孩的问题,粗暴得像两个醉酒的暴徒,“他明明是骄傲,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,他之前没有约过炮,没有艾滋病,现在一样如丧家犬。”
许勉说他明白我的苦心,他跟我在一块时,想把书读好,成为一个有用的人。但在他身边,最多的还是乌烟瘴气。我在朋友圈里,看见他又去酒吧了。
为此我找了一位大学教授来疏导他们。这位教授也是同性恋,虽然患有艾滋病,却从容地过着优雅的生活,有一定的社会地位。我恳请他用自己的例子,来激励这些小孩。
教授走近大楼,看到这些孩子,并没有给他们上课,反而说:“这就是他们的正常生活啊,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他说自己一见到孩子们就很亲切,都是一样的人,他只是稍微幸运一点而已,所以没什么可说的。
我有点不高兴,觉得他不理解我的苦心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是你不理解我们”。
“你怪这些小孩成不了个人样。我就问你,哪怕一个没问题的小孩,家长在十来岁的时候把他扔外面,能活成个什么样子?”
他接着逼问道:“大环境都容不下他们,你一个人能改变什么?小孩无论正常与否,都是要靠培养的。”
“我得庆幸自己有心机,活这么大,跟一般人不坦露自己。”说完,他拉了拉自己的西装,回头笑着对那些小孩说,“走了,你们有点勇敢。”
我整晚坐在楼梯口,没有回房间,反正也根本睡不着。
那几天,我经常半夜梦见自己得艾滋病,后背压着一个男人,CD4值下降,身上长满了疮,猛地惊醒,有时甚至打电话让许勉他们来陪我。
他们过来后,抱头痛哭,说我醒来发现自己是健康的,而他们醒来后只能打开药盒,服上几粒副作用很大的药。
正当我坐在楼梯口时,一个只穿了内裤的男孩突然冲出来,一拳打碎了电梯门对墙的一面镜子。
镜片破碎,上面沾满血迹。我不敢过去扶,隐隐有所担忧。
许勉最终被一所二本院校录取了,需要提前交学费。
以前他觉得自己认识那么多人,凑个学费应该没有问题,结果一分钱没有借到,家人又早已和他撇清了关系。
最后实在没有办法,夏清找到了我,问能不能以她的名义,向我借一万块给许勉交学费。我赶在缴费截止的前一个小时,把钱转了过去。
许勉交完学费还剩块,他把这些钱转回来,说自己一定不会辜负我们。他勤工俭学,找了份工作,环境和大楼很像——都是黑暗无光的。
那是一间鬼屋,他偶尔做收银员,时常戴着假发扮鬼吓人。
我去看他的时候,没有提前告诉他,只是买了张票走进去。有些游客被吓到,会揪着他打,扯他的头发。
在黑暗中,他大声喊叫:“你们不能抓我,抓出血很危险的!”
我走近时,他从角落跳出来,“吓到你没有!”
他一边收拾假发,一边告诉我,最难过的不是被打,而是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吓人的怪物。“我都不用装扮,只要说自己有病,他们就会被吓跑。”
旁边的音箱还放着鬼哭狼嚎的呜咽声,我俩蹲在一个黑漆漆的池子里,偶尔站起来吓吓路过的人,等下班离开黑漆漆的鬼屋,外面的天也已经黑了。
从一个黑暗走向另一个黑暗,许勉自言自语,“这样挺好的。”
走出大楼那天,送我的小伙伴里,有一个男孩是防疫中心的艾滋病检测员,22岁,也是同性恋。
我让他要注意安全,他说没什么,大不了吃药。那几个得了病的小孩,在没有被检测出来之前也是这么说的。说得轻巧,活得沉重。
许勉问我,能不能帮他们立法,这样他们稍许有些安全感。哪怕立法以后,他们还是被歧,但至少还有个说理的地方,还能光明正大地去抗争。
“我们想被承认,不想缩在角落里,被人利用干坏事。”
这个问题,我不太好回答,更无法答应。
我太压抑了,临走前,对着这座楼大喊:“他们病了,我们每个人都会生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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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元旦,刘焱带着几个少年到公园散步。有个打扮成尼姑模样的人一路推销护身符,说可以普度众生。少年停下来,问艾滋病可以渡吗?尼姑转身就走,只留下一句:“不可以”。
有那么一种感觉,就连神佛都不肯庇护他们。可就像那位教授说的——最该保护这些少年的,应该是他们的父母。十三、四岁的孩子被赶出家门,谁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生存?
教授还告诉刘焱,如果孩子的父母都不管,就凭个人的力量,只是杯水车薪。
但刘焱想像家长一样,带孩子们去过正常的生活。他不止一次的安慰许勉:没关系,你们只是生病了而已。
(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)
插图:
Leon_Lee李万欣一件很重要的事儿。前几天我在香港看到一幅画,是上世纪香港的艾滋病宣传海报。我觉得不仅有意思,还有意义。
我编辑完这篇稿件,干的第一件事,就是找人复刻了这张海报,上面的求助号码全国适用。希望下一个许勉,不会那么无助。
“天才捕手”征集故事线索,也接受投稿。一经采用,根据故事质量提供每千字-元的稿酬,邮箱:storyhunti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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