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县梗里的富庶与魔幻乡下频起豪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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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观见习记者程帅星

短视频的卖力吆喝、段子手的跟风玩梗、井喷式的电商产业，让网友戏称的“宇宙中心”曹县出圈了，然后呢？

当人们把“北上广曹”、“宁睡曹县一张床，不要上海一套房”这样的调侃挂在嘴边时，显而易见，不会有人真的当真。但记者在曹县走访时发现，当地几乎没有人把这次走红完全归结为偶然。甚至不少人说：“有一些东西看似调侃，实际上就是真的。”

——这种反差是如此鲜明，就像这座山东第一人口大县的普通和它治下的大集、庄寨等乡镇的红火之间的反差一样让人印象深刻。曹县在哪儿，凭什么出圈？

开宝马取货，月入上百万

5月20日这天，任亚峰接了一个又一个推销辅料的、提供店面的、办理贷款的……平均每天要接20多个，而这些他统统不需要；另一部手机也叮叮咚咚响个不停，这是顾客发来的咨询、催促发货、要求退换货等信息——这些也不用任亚峰操心，他雇来的专职客服们正在电脑前忙碌，他只需要偶尔看一眼，觉得哪里不妥，再让员工改正。

一个月来，有一种电话是此前少有的。

“老板，我之前订的件能帮个忙尽快发一下吗？”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问，在得到任亚峰肯定的答复后，他连连道谢。

通话内容明明是客户催单，但对方的态度和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

任亚峰告诉正观新闻记者，现在是旺季，是卖方市场，已经不是价格高低的问题了，而是能否买到的问题。

在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大集镇，任亚峰开着宝马车，穿梭于遍布“某某纺织”、“某某布业”、“某某印花”的大街上。在采访间隙，他拉回了多件“红军服”。这是专门为他供货的其中一家代工厂半天的产能。

任亚峰开宝马车取货，套红军服塞得

回到库房，工人们卸货、打包，在网上挂出，不出几个小时，库存再次归零。

任亚峰的淘宝店有数十种演出服，也有汉服，但比重不大。最近几天日销量超过件，“断码断得很厉害”。他年富力强，脑筋灵活，刚过完年时，许多人担心疫情去而复返，他却大胆备货，这才创下了日营业额近30万元的纪录。他粗略统计了一下，这一个月的纯收入超过万元。

“还是很可惜，当时没有多屯一点，现在真的是供不应求。”他说。

曹县走红“出圈”后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，全国三分之一的汉服产自这里。而据当地干部和商家介绍，汉服在大集的份额不足三分之一，这里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演出服装。

大集镇孙庄村党支部书记孙学平说，“六一”就是我们这儿的“双十一”，我们正为全国、甚至全球的孩子们备战节日盛装。

骑三轮车娶亲，电商“融进”基因里

像任亚峰这样采取“前店后厂”规模经营模式的，仅孙庄一村就有多家。孙学平告诉正观新闻记者：年孙庄村起步做电商，年就基本实现了全覆盖。如今，村里驻扎着18家快递物流公司，多家物料公司，形成了完整的服饰加工、销售产业链。不光本地人可以在家门口取材，其它省份的服装厂也会专门来进货。

孙学平年任村党支部书记，一手推动了孙庄村从种植农作物到发展电商的转型之路。他不无骄傲地描述这些年的变化：早年间倡导的是“不恋家乡三分田，外出务工挣大钱”，如今的口号是“在外东奔西跑，不如在家做淘宝。”——村里的农民放下锄头，回家敲起了键盘。

孙庄村里的其中一家辅料厂孙学平介绍孙庄村的三次转型

“我们这儿的年轻夫妻在淘宝上认识，在淘宝上恋爱，嫁妆是淘宝网店。娶亲用的是收发快递的电三轮。接亲的是一起做淘宝的小伙伴，他们都穿着自家设计销售的演出服。”孙学平说。

根据孙学平的描述，记者找到了孙国强。年，他带着16辆收发快递的三轮车“浩浩荡荡”地赴隔壁镇上娶回新娘，引起了轰动。著名摄影记者、《俺爹俺娘》的作者焦波闻讯赶来拍摄了纪录片。

孙国强今年28岁，高中毕业后在青岛一家服装厂打工，年底回到大集镇。他说，一开始心里特别没底，没有资金也没有方向。后来由村两委做担保，赊给他一批货，卖不出去还可以调换，又借给他3万元，一个电商户就这样产生了。

半年后，央视《出彩中国人》带红了一套“茉莉花秧歌服”，孙国强及时跟进，几个月时间净赚了8万元。随后，生意越做越红火。

做电商6年多，孙国强的网店里出售过五花八门的衣服：秧歌服、打鼓服、带亮片的爵士服、跳舞用的练功服、小女孩爱穿的公主服等等。他说，每年、每季都要出新款，否则就没有销量。“现在家里已经没货了，今年这个旺季销售额将近万元，净利润有30%。”他说。

孙国强正在考虑今年开始做汉服，一方面是因为汉服广阔的前景，另一方面是它不受重大节庆和淡旺季的影响，能保证“一年四季都有事做”。

一套卖6万，博士毕业返乡做汉服

今年5月初，央视财经报道了汉服市场“爆发式”增长，称“年销售规模或超百亿元”。摄制组专门来到曹县，因为全国三分之一的汉服都产于此地。

早在曹县爆红网络之前，这里的汉服就已经卖到了天南海北。同样比曹县出名更早的还有返乡创业做汉服的胡春青、孟晓霞这对博士夫妻。

孟晓霞是内蒙人，毕业于呼伦贝尔大学美术学专业，说话之间仍难掩东北口音。这是她进驻曹县淘宝村的第7个年头，如今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曹县话。丈夫胡春青在大集镇长大。两人在大学校园相识，毕业后，孟晓霞在一所高中任教，胡春青考上了研究生，随后在大连理工大学读博。

年，两人的儿子出生，他们在沈阳交了买房定金，准备就此安家。这个计划却被套博士服订单打破了。

孟晓霞在库房里工作

孟晓霞告诉正观新闻记者，当时，丈夫胡春青读博期间月收入多，自己生了儿子后没有继续工作。本想慢慢熬过去，接到订单后发现，一下能赚七八千元，于是心动了。

当时的大集镇，一个完整的服装产业链正在形成——起步于年的孙庄村属于后来者。孟晓霞决定回到丈夫的老家胡楼村，做好这套博士服，试一试。

过程虽然坎坷，一开始成本也很高，几乎没有挣到钱，但最终订单是交付了。孟晓霞嗅到了商机，便和丈夫一起返乡创业。

经过几年摸爬滚打，胡春青和孟晓霞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，他们的专业优势也凸显出来。学美术的孟晓霞自己设计、做起了“高端定制款”，一套汉服最高卖了6万元。胡春青本科学的是计算机，负责运营和销售绰绰有余。记者采访这天，他正作为代表之一，在青岛参加一个电商技术方面的培训。

年，胡春青和孟晓霞的店营业额超过了0万元。他们雇了四五十个工人，有专门的外包客服队伍和生产队伍。孟晓霞说，这并不是最高的，在这镇上，有许多默默无闻的商家做着大体量的销售。

“做批量的不一定更赚钱，况且风险也大。我们这做单品的，利润更高。”孟晓霞信心满满，“在一个产业里，发展要有层次。汉服也是这样，既需要大众的，也需要定制的。传承要广泛，也要精细和水准。”

小镇像县城，流入人口超原住民

如果从曹县县城出发前往大集镇，花3块钱坐城际公交即可直达。而如果要去庄寨镇，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。

大集是淘宝之乡，庄寨则是板材重镇。——后者似乎更加“有梗”。伴随着曹县“出圈”，“曹县梗”进化出了2.0真实版：日本90%的棺材产自曹县。同时，其中的绝大部分就在庄寨镇。

庄寨镇的地标转盘，通往6个方向的主干

庄寨镇在曹县的西北端，距离县城和菏泽市区的距离相同，都是40公里。之所以需要一个多小时车程，是因为沿途运输板材的车辆络绎不绝，挡住了超车路线。

庄寨俨然一座小县城的模样：知名珠宝店、连锁酒店、品牌西装店，一般乡镇上凤毛麟角的商家这里应有尽有。鲁西南高铁菏泽至兰考段上的庄寨站正在施工，将成为曹县第一座高铁站。此外，几条主干道旁的楼盘打出巨幅标语，每平方米卖到了元，直逼曹县县城的房价。

庄寨镇政府一名工作人员介绍，这里户籍人口7万多，常住人口达15万。——在这个鲁西南小镇上，人口净流入竟然超过了原住民总数，难怪楼市一片火热景象。

正观新闻记者从该工作人员处获取的一份《曹县庄寨镇概况》显示，早在年，曹县就提出要把庄寨打造成“曹县副中心城市”，已下放县级权限项。镇区建成了“六横八纵”14条主干道，年完成税收2.7亿元，地方财政收入1.6亿元。

棺材渡重洋，“承包”日本人身后事

曹县有两大支柱产业：一个是演出服，在大集；另一个是板材，在庄寨。

庄寨镇的实力来自于木材加工产业，年产值达亿元；名气则来自于棺木出口：早在年，日本某电视台就专程来到这里探访称，日本约九成的棺材都是“中国制造”，其中大部分都来自曹县庄寨镇。

菏泽德弘木制品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德弘公司）是庄寨一家龙头企业，专门面向日本出口棺材，公司网站都是日语。

因为做的都是外贸生意，公司本不愿意接受采访，因为“用不着宣传，也不想出名”。但这几天，来探访的媒体接二连三，最多时一天有十几家。“都是县里安排的，接待一下也无妨。”

德弘公司的工人们正在忙碌

德弘公司成立于年，一开始只做板材出口，运到日本后，当地再进行加工。5年，整个产业逐渐转移到中国，棺材加工、包装好后，装进集装箱，通过连云港发往日本。总经理田亮当时还在读书，他年大学毕业后来到公司子承父业。

在田亮和工人们眼中，车间和仓库里的棺材并没有什么特别，只是一种“工艺品”。在生产过程中，工人们有时会直接躺进成品棺材里进行质量抽检，不会有丝毫忌讳。

田亮学的是国际经济与贸易，他开发了一个软件系统，使得德弘公司出口单证的制作时间节省了一半。他告诉正观新闻记者：疫情暴发以来，公司和日本客户一直是通过视频联线的方式开会，配合他们推出新产品。公司在日本设立了办事处，弟弟在日本留学也方便了彼此的沟通，设计、开发、销售都有专人对接并负责。

“去年，仅我们一家公司就出口了20多万口棺材给日本，比疫情之前还有小幅增长，占到了日本近30%的市场份额。”田亮说。

年，德弘公司纳税达万元，这在庄寨镇不是最高的。

“豪门”发迹于乡下，县城很“普通”？

无论是否有红火的乡镇做对比，曹县县城都略显“普通”——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。

曹县是黄河进入山东的第一站，城区主干道命名却“另辟蹊径”。横向依次是金沙江路、清江路、湘江路、赣江路、闽江路……纵向则是各种“山”，武夷山路、黄山路、五台山路等等。很早就被当地人吐槽“缺乏创意”。

县城里，曾经的地标“跃进塔”如今只剩下一座公交车站，一名路过的老人说，跃进塔只存在于小时候的记忆里，已经拆了几十年了。

和大多数县城一样，到了晚上，这里同样人车稀少，只有南湖公园边的小吃摊营业到11点。湖边的围栏上被人歪歪扭扭地喷上“曹县崛起”的字样。

南湖公园围栏上的涂鸦

当然，曹县的新区也相当“现代化”，县政府大楼和人民公园隔湖相望，规划馆、博物馆、科技馆一样不少。只是，和夜晚的县城一样，鲜有人烟。

在采访中，没有一个人把曹县的“出圈”完全归结为某个网红“山东菏泽曹县，牛批，我的宝贝儿”的喊麦行为上。

3个月前，当地短视频博主大硕喊了这么魔性十足的一句，引来各种段子。一个月前，网友们脑洞大开跟风玩梗后，在抖音、快手等平台，#曹县##山东菏泽曹县#两个话题播放量超过4.8亿，在微博上，曹县的“前世今生”也被网友们扒了个底朝天，“曹县梗”出圈了。

大硕随后回应道：“千年古都大美曹县，欢迎全国各地的网友前来玩耍，品品我们曹县的美食，看看我们曹县的风土人情。”

正经不过两秒，大硕又出金句：“山东菏泽wel